叶承耀的明式家具收藏,赶上了资本主义给他创造的机缘巧合,在整个80年代和90年代早期,香港买手在全球范围内搜罗真品以求获取利润,市面上的明式家具多式多样,价格合理。香港还是全球的黄花梨家具交易中心。
淡水湾的坡道上,一辆橙色的敞篷MiniCooper出现在视野中,当它驶近时,挡风玻璃后驾驶座上的人的一头华发若隐若现。在半山腰这幢高档公寓,邻居称呼他为叶医生,这是叶承耀最早获得社会认知的身份,而真正令他名满香江的则是他的古董家具收藏。
2003年9月,纽约佳士得举行了一场大型明式家具拍卖会,68件拍品全部来自叶承耀的珍藏,最后拍出40件藏品,拍卖成交总额约为2262万港元。其中成交最高的3件家具分别以200多万港元拍出,包括明黄花梨三屏风独板龙纹围子罗汉床、明黄花梨灵芝纹衣架和明黄花梨两卷角牙琴桌。然而4年后,一提起这场拍卖,叶承耀心中便升起无限遗憾。
进入“敏求精舍”
叶承耀祖籍福建,他的名字按辈分来自祖先叶光大所写的一副对联中的一句:“光明正大承家法。”爷爷是上个世纪初最早来香港的一批移民,后来成为一个殷实商人,曾经拥有九龙弥敦道几乎整条街的房子,但家道逐渐中落,叶承耀记得到50年代末他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时,正赶上家族分家产,每人只分得几万港币。叶承耀后来通过优良的教育和后天努力在社会地位上晋阶,在香港大学念到三年级时,考入伦敦大学医学院,在伦敦和美国行医几年后,又去哈佛念到医学博士。
1965年,32岁的叶承耀回到香港开了私人诊所。几年后,手中有了闲钱,就跟着两个叔父玩收藏。他的五叔父收藏古玉,七叔父收藏瓷器,1971年五叔父过世时,把收藏的古玉和书斋号“攻玉山房”一并传给了他,不久后,叶承耀成为“敏求精舍”的会员。
“敏求精舍”是香港的一个文物收藏家组织,是成立于1960年的民间社团,全部由男性商界或其他行业精英组成。吸纳会员的标准以入会门槛高、会员少而精著称。据叶承耀介绍,现有会员40多名,最小的30多岁,年龄最大应该是93岁的实业家利荣森,他的收藏范围从字画到古玉、青铜器等。重要成员还包括,来自上海做暖水壶生意的范甲;以收藏鼻烟壶为主的皮肤科名医邓仲安,以及已故的罗桂祥博士,以经营维他奶起家、70年代苏富比登陆香港时,罗已是重要买家。“敏求精舍”有私人会所,每月定期午餐,交流心得、鉴赏文物,经常在世界范围内做展览,而展览的水准甚为业内人士重视。
“前几年,故宫博物院庆祝75周年,我们庆祝40周年,办大型展览,自己印目录,这样的图鉴和书已经有50多本了。”叶承耀说,他曾经担任过两届“敏求精舍”的主席,最早的主席胡惠春(仁牧)先生是瓷器收藏大家,对陶瓷器有非常广博的知识,他的藏品有不少是他从上海南下香港时带来的。
三四十年代,上海曾经是中国艺术品主要的收藏重地,当时的知名收藏家吴湖帆、钱镜塘等在新中国成立后,只能通过在香港的熟人把收藏一一拿出来出售,时势将香港地区造成中国艺术品收藏界的重要集散地。而从上海过来的收藏大家胡仁牧、仇焱之这些人几乎影响了近40年的香港艺术收藏走向。“胡仁牧先生是银行家,他常常拿着金条在世界各地买古董,挑选和保护都非常讲究,租飞机运回来。”叶承耀说,“他对瓷器懂得相当透彻,当时觉得上海人比我们这些广东人有文化。”上海收藏家的品位如细雨润物般影响着香港收藏市场,自1973年起,苏富比拍卖行常常举行瓷器拍卖,又扩展了可供购买的古玩的范围,种类几乎月月不同,叶承耀最早的收藏也是从瓷器开始。
在70年代,“敏求精舍”成员是最活跃的一批中国古玩收藏家。香港地区的藏家数目一向很多,其中也不乏外国人的参与,瓷器收藏的价格居高不下。此时,尽管叶承耀已是皮肤科名医,但财力仍远比不上银行家或者有家族财团支持的收藏家,于是将收藏的重点集中在当时售价相对便宜的字画。2005年,北京嘉德拍卖会为叶承耀的92件古代和近现代书画设办专场,其中一件3米长的黄宾虹《山川卧游图》是他于1980年购得,最后以638万元人民币刷新黄宾虹个人书画作品拍卖最高纪录。
1985年,叶承耀看到香港三联书店发行的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赏》,立刻对这类收藏感了兴趣,并且迅速地从无到有——他大部分藏品购于其后的两年,成了世界上拥有明式家具最多的藏家,即使在纽约拍卖会后,他手中仍有百余件藏品。
专注明式家具收藏
从客厅,可以俯瞰光辉闪耀的浅水湾,窗帘挡住了从海湾反射过来的光线。客厅里,摆放着一张乾隆年间的宫廷用双龙捧寿描金紫檀长桌,繁复的雕琢带着洛可可风格的影响,一对明代的黄花梨缩背玫瑰椅,乌木的架格是他从菲力浦·德·巴盖(PhilippeDeBacker)手中买下来的,去年它刚参加过这个比利时收藏家在故宫博物院举办的明代家具收藏展,一张清末民初的七巧桌,由7个大小不同的三角形桌子组成,可以任意摆放组合。这都是叶承耀最新的收藏,其他大部分的收藏品,储存在一个恒温恒湿的有专人看管的仓库里。
当年王世襄先生收藏明式家具时候,有一种时代造成的机缘巧合。60年左右,明代家具都集中在北京一个叫鲁班馆的地方,最好的家具拆开卖掉,他看着着急,天天去,以买木头的价钱淘了很多家具回来。而叶承耀的明式家具收藏,也赶上了资本主义给他创造的机缘巧合:“我买家具时正赶上明式家具收藏的黄金期。”叶承耀说,“在整个80年代和90年代早期,香港地区买手在全球范围内搜罗真品以求获取利润,市面上的明式家具多式多样,价格合理。香港地区还是全球的黄花梨家具交易中心,我就在这些家具尚未流向世界时,抢先一步把它购到手。”叶承耀的收藏大部分是从香港有“黄花梨皇后”之称的伍嘉恩女士手中购得。伍嘉恩是明式家具交易的行家,她在中环的家具店GraceWuBruce是家具博物馆专家、收藏行家来香港必到之处,后来得王世襄题起的中文名“嘉木堂”,去年菲力浦·德·巴盖在故宫的展览,也是由伍嘉恩一手安排。
另外一个收藏的途径,则得益于叶承耀在世界各地的游历。他很喜欢的一件紫檀雕花炕桌是从美国新墨西哥州购得的。“原来的主人上世纪30年代曾经在中国居住,去世后,他的家人把他带回来的几件家具拿出来,在当地拍卖,价格不高,我看上是觉得小桌子制作得十分精良,后来才知道这个炕桌是一对,另一只在故宫。”还有一次,叶承耀在美国联系展览事宜,去了西雅图,西雅图博物馆的女馆长刚从耶鲁大学过来上任。“我去之前,刚有一位先生去联系做一个小的文物展,是关于文房书斋用品的,收藏家许诺,如果展览做成了,就把一张明式琴凳送给博物馆做收藏。后来博物馆还是决定不做那个展览,做瓷器,把凳子还给了他。那个收藏家就很生气,我从他手里买下了那张琴凳,扛回香港。那个女馆长后来嫁给了比尔·盖茨的爸爸,你看,她不要我们的老木头,她要比尔·盖茨的爸爸。”
有一年,叶承耀听说一张稀世的琴桌到港,但始终没见到实物,也不知道被谁买走了,过了几年,他去伦敦,在一家古董店里看到了这张琴桌,马上买了下来。“老板说我买东西可真快,我当然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可惜的是,后来在纽约被拍走了。”一提到那场拍卖会,叶承耀的眼神就暗淡下来,“不过还好啦,听说是被一个香港收藏家买走了。”叶承耀说他进入老年后,心里没有安全感,想多存点钱养老。可能多少还受了他加入“敏求精舍”时的主席胡仁牧的影响,去世前几年,胡先生把许多收藏捐给了政府的博物馆,经常把《道德经》里的一句话挂在嘴边“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但叶承耀却发现自己并不能那么洒脱,有时像想念老朋友一样想念那些家具。
叶承耀现在仍然会从拍卖会购买喜爱的藏品,比如那张宫里的长桌,是从纽约拍回来的。“以前没有拍卖会,一件20万元的东西,几个月后涨几万都是正常,但现在有拍卖会,你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结果。可能一下拍到100万元,如果你喜欢这个东西,你买不买?”刚开始,他曾经很集中地收藏明黄花梨家具,因为觉得“简洁清雅、纹色漂亮”,至于一些明式家具收藏家不感兴趣的清式家具,他则从精雕细琢的极品中找到收藏的趣味。“我收藏的一个出发点,是尽量全。整个明朝系列桌椅床凳都收藏齐了,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收藏家。”叶承耀说,“早前我去欧洲,看一位老先生的收藏,都挺好的,唯独没有床。他说家里不够大,太太不准买床。我就觉得好笑,没有地方放,可以放在仓库啊。王世襄家里被家具堆满了,夫妇俩睡在一个明式柜子里,那是大收藏家。”
叶承耀觉得做展览是比放在仓库里更好的“保管”,因为可以让更多人看到中国文化的精粹。他的第一个家具展在香港大学举办,后来参加“敏求精舍”的群展,他的家具去过美国、欧洲,今年11月,他将在香港中文大学做家具展。另外一种“保管”是出借,因为和董建华夫人的弟弟熟识,他曾经把家具出借给特首府。现在,仍然有50多件家具放在澳门东亚运动会的贵宾厅。
平日里,叶承耀阅读的报刊书籍以英文为主,收藏图录上,他对古董家具的研究心得也是用英文写的,他希望能碰到懂古董家具的人来翻译。他提到,明式家具在中国还被很多人当作实用艺术的时候,外国人已经把它看做是消失的艺术。他很喜欢吴冠中有次在西方参观博物馆时说的一句话:“在这里放一个名师的椅子,不会不合适。”“我有段时间想写明式家具的历史,用功了3年,我觉得还是找人写比较好。”叶承耀说,他找到中国佛学院的考古专家和在故宫博物院工作的人写了早期家具研究的书,从商州到元代,后来又找朱家写明清家具的书,但朱先生去世了,书就没弄完,“我希望今年11月做展览的时候,我的图录可以和这本书一起出来”。(文/苌苌 《三联生活周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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